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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何這些天都很恍惚，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他被魯深帶著和齊明一起在外面玩，一起拍照片；被魯翰林帶著去醫院重新拿藥；被魯深陪著一起睡覺……卻唯獨沒有練鋼琴。雖然魯深家有鋼琴，但他就是不想練琴。
姜何也不知道為什麽回姜家後冉煦沒有怪他這麽幾天沒有回姜家也沒有練琴。反正，姜何恍惚的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就像被抹幹凈了一樣，沒人提起，也沒人在意。
魯深齊明因為開學回琮城去了，首府這邊，姜何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二中開學後沒幾天，姜何就和宋雅一起遠赴國外，準備參加準備已久的合奏比賽。
還算順利吧，中途都沒有發生什麽意外，只是一路上都少不了冉煦些尖酸刻薄的挖苦話罷了。
琮城二中這邊，黎譜因為姜何不在變得十分沈默寡言，回到了以前一個人生活的狀態：對什麽都沒有興趣，只覺得枯燥乏味，整個人安靜得沒有存在感。
今天齊明一屁股坐到了姜何的座位上，拿著手機給黎譜看了張照片。
照片裏，中間身著一身筆挺黑色西裝的男生站在臺上，柔和的光束從他上方落下，給他輕柔的微笑染上了幾分明朗。他胸口的白玫瑰格外吸引黎譜的眼球，讓黎譜想起自己第一次對這男生心動的那個朗朗晴日。
黎譜隨意放在課桌上的手無意識地收緊了幾分，喉嚨裏也生出幾分幹澀。他問齊明：“你哪兒來的姜何的照片？”
“今天出結果，我搜了一下網上的報道，這是人家記者拍的冠軍啦——老姜果然還是守著這一屆冠軍的位置呢。”齊明跟黎譜笑著說。
黎譜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姜何，遲遲沒有開口說話。
（黎）原來公眾媒體中的你是這個樣子的嗎……
（黎）如果是真在高興就好了。
“老姜身邊這個女生，是他的搭檔。”齊明把圖片挪了一下。
黎譜微微蹙眉，本來就不太高興齊明把姜何挪開了屏幕中心的位置，現在還註意到姜何身邊的女生挽著姜何，心裏醋壇子簡直直接翻了一百八十個度。
“你給我看她幹什麽？”黎譜冷冷地問齊明。
齊明沒被嚇到，反倒忍俊不禁：“別想太多，這個女生跟姜何也就只有合奏比賽期間才會見見面，放心吧。”
黎譜白了齊明一眼。除了他自己，黎譜現在忍不了任何人碰他的姜何——一秒都不行。
黎譜聽了林森的話沒有聯系姜何，讓姜何安安心心地忙自己的事。可黎譜憋了這麽久，表面上沒把姜何掛在嘴邊，實際上黎譜聽到任何有關姜何的風吹草動心裏就是狂風巨浪，全身每一個細胞的註意力全部都匯聚在了姜何身上……以至於最開始黎譜看照片都沒有註意到姜何身邊還有個女生。
“哎，”齊明突然壞笑著湊到了黎譜耳邊，“你喜歡姜何，姜何過年的時候回琮城就跟你呆在一起的吧？你們倆到底怎麽樣了啊？”
齊明這麽一問，黎譜突然好像意識到自己和姜何在一起的事情，自己還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除了林森崔镠。
“幫魯深套話？”黎譜朝齊明笑著挑起了眉。
“關智深什麽事……”齊明有些無語，“我只是個人單純好奇而已——智深他又不知道你喜歡姜何。”
黎譜淡笑一聲：“不告訴你。”然後就直接往墻上一靠，直接兩耳不聞其他事了。
齊明不滿地“切”上一聲，便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黎譜因為姜何不在已經無聊到什麽程度了呢？黎譜甚至無聊到開始每天認真聽課了。
游戲，姜何陪自己一起玩習慣了，黎譜嫌一個人玩沒意思；手機，鎖屏是姜何，壁紙是姜何，連開鎖密碼也改成了姜何生日，黎譜現在連手機都不想碰，碰了就嫌煩得抓狂；吉他，放假黎譜也是彈給姜何聽的，姜何不在，黎譜也不想摸了。
黎譜還是很想姜何，每一個今天都比昨天更加想念一點。
不過快了：齊明說了，比賽結果出來了，姜何應該也快回來了。
一想到這，黎譜的心就抑制不住地狂跳。
……
首府。
其實齊明給黎譜看報道上姜何的照片的時候，姜何已經坐在回首府的飛機上了。
他自己也在念叨：是不是馬上就要回琮城了？
姜何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或許是因為這個合奏比賽準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讓姜何感覺已經過了很久了吧。
終於閑下來有了自己的空閑時間，姜何想起很久沒有聯系自己的黎譜。
姜何以為黎譜是對自己失望了所以才不再聯系自己的，所以一開始姜何還一個人抑郁了好久。可比賽的事總能忙得讓他忘記自己的這些情緒，慢慢的，姜何也就回到了以前一個人忙碌的狀態。
現在看著兩人的聊天界面，聊天記錄還停留在黎譜的兩條語音上面。
就算是現在，姜何以現在這麽冷靜的狀態再看一遍那天的聊天記錄，姜何的心裏依然很是難受，他也仍舊不知道怎麽給黎譜一個合適的答覆。
良久，姜何給黎譜發了消息，主動挑起了其他的話題。
（姜）會不會不回我啊？……
（姜）他一直不聯系我肯定是——
姜何還沒有多想幾句，黎譜就回了姜何消息。
－忙完了？
姜何很緊張，不知道黎譜這是個什麽語氣。
－嗯
參加完比賽，今天剛回國下飛機
後面好像沒什麽行程安排了
姜何等著，等著黎譜回覆他的消息，他想進一步看看黎譜有沒有在生他的氣。
－那你是不是要回來了？
過了這麽久，黎譜還是在念這件事。
－我覺得應該快了。
－那你有什麽話想跟我說的嗎？
姜何看著這個問題，一時陷入了沈思：有嗎？肯定有的。想說的好像有很多，多到姜何不知道從哪裏開頭；但似乎又沒多少，因為姜何不知道開口可以說什麽。
－我先說吧
黎譜的消息再次拉回了姜何的思緒。
他會說什麽？姜何很好奇。
－我還在想你
消息彈出的那一剎那，讓姜何沈寂許久的心再次快速跳動了起來。
他怪過黎譜一直不找他，可現在他知道了：黎譜只是一直安安靜靜地等著他，以沈默的方式繼續思念著他。
姜何的心越跳越快，忽然覺得自己實在太低估黎譜對自己的感情了。
他還以為過了這麽久黎譜都不會太在意自己了，可忽然想起他離開琮城那天黎譜送他去車站的路上說的那番話：
“我覺得我對你就是真心的——你跟我分開多久我都會和最開始一樣喜歡你。”
姜何後知後覺：黎譜在感情這件事上一直很認真。而對比一下自己，姜何覺得很是慚愧，因為他總是一忙起來就完全忽略了黎譜的感受。
－你沒有生氣我一直不找你嗎？
我還以為你沒給我發消息是生氣了
－已經氣過了
這一句話，把姜何成功逗笑了。
－等見上面，我非得好好跟你聊聊。
黎譜又緊跟了一條消息過來。
姜何頓時放松了許多，很多事，確實還是當面說更清楚更有效。
－你會不會咬我啊？
姜何跟黎譜開了個玩笑。
－媽的咬哭你: )
好吧，這下姜何知道黎譜確實多少還是有點生氣了。
姜何也不知道他跟黎譜這樣算不算“和好”，他們倆也沒有吵架，但確實私下又都鬧了點誤會，雖然沒有讓對方知道。
就和以前一樣，姜何和黎譜聊了很久兩個人才互道晚安結束聊天。
姜何躺在床上，感覺今晚格外的放松。
……
黎譜每天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雖然還是很安靜沒什麽話說，但是光看氣色都知道黎譜高興了很多。
想都不用想，齊明拿腳指頭想想都知道肯定是因為姜何現在沒那麽忙了黎譜又能聯系上姜何了。
自習時間，齊明正在寫作業，餘光突然註意到魯深把他的草稿本推了過來。齊明偏頭看過去，看見魯深潦草地寫了句話，看字跡，魯深似乎不是很高興。
－齊二明，黎譜他是不是喜歡老姜啊？
齊明看著覺得好笑，伸手去寫了自己要回覆的話。
－黎譜不是一直很喜歡姜何嗎？
齊明擡起頭去看魯深，看見魯深的眼睛在看見他那句話的一瞬間就亮了起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齊）現在才知道？
（齊）這表情怎麽這麽可愛。
說是可愛，齊明還是覺得更多的是很好笑。
－我知道他喜歡老姜呀，他要是不喜歡老姜，才不會對老姜那麽好呢
我說的不是那個“喜歡”
魯深飛快地寫完了這些話。
－不是哪個“喜歡”？
跟我喜歡你的“喜歡”不一樣嗎？
齊明寫下這句話，心怦怦跳著，餘光註意著魯深的反應。
－當然不一樣了！我是說黎譜是不是看上老姜了想追老姜當他對象！
魯深……那表情，寫得可認真了。
（齊）……
（齊）我……
（齊）唉……算了。
－我是說的這個
齊明寫完這句話，感覺自己心都涼了大半截。
魯深是立馬抽回了草稿本，滿臉的難以置信。
（魯）什麽——？！
（魯）我為什麽沒有看出來啊？！
（魯）齊二明早就看出來了？！
魯深還是不願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把對話從頭看了一遍。
－黎譜不是一直很喜歡姜何嗎？
－跟我喜歡你的“喜歡”不一樣嗎？
－我是說的這個
齊明這幾句話，讓魯深越想越……不對勁。
確實不對勁，魯深很在意這幾句話，有那麽一瞬間，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心頓時怦怦亂跳了起來。
魯深咬住了自己下唇，微微側過頭去看齊明。
齊明一直很好看吧？但是魯深現在看著齊明莫名覺得他格外……
“幹嘛？認不到我漂亮的字是嗎？”
（魯）格外欠抽。
魯深翻了個白眼，感覺自己像個傻逼，心裏那個表情，跟舔了口檸檬五官全收緊縮在了一起一樣。
（魯）真是受不了一點。
……
這幾天首府都在下大雨，黎譜看了眼首府天氣預報，今天是暴雨。
黎譜說過，他特別害怕打雷，光是看見這種暴雨的天氣預報，黎譜就已經開始怕得心裏發毛了。
哪怕下暴雨的地方不是琮城，黎譜還是很討厭這個天氣——因為是他喜歡的人在的地方下暴雨。
今天是周六，姜何跟黎譜說他今天不用去公司，但要去上課。所以下午這會兒，黎譜看了眼時間剛好是姜何下課了，就給姜何打了電話過去。
“譜哥！”
電話剛接通，姜何高興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黎譜就是特別喜歡姜何這樣笑著高興地喊他，所以剛這個電話剛被接通，黎譜的心就怦怦跳個不停，而且越跳越快。
“今天遇上了什麽好事這麽高興？”黎譜抱著一個抱枕靠在沙發上，因為被姜何的情緒感染，他也高興得臉上泛起一陣紅暈。
“剛剛買了糖葫蘆，老板說有活動可以抽簽看看自己運勢怎麽樣，我就抽了一簽，你猜猜我抽到了什麽？”姜何開心地問黎譜。
黎譜被逗笑了，姜何這麽高興，答案不是很明顯嗎？
“我猜猜——抽到吉簽了？”黎譜笑著問姜何。
“嘿嘿，不對！我抽到了大吉簽哦～上面說我以後愛情事業會雙豐收呢！——怎麽樣怎麽樣，我是不是運氣超好的！”姜何著急地問黎譜，像極了一個求誇誇的小朋友。
“對，我們姜何小朋友運氣一直都是最好的，簡直是錦鯉本鯉——”黎譜順著姜何的意思一個勁兒地誇姜何。
黎譜不動腦子都能想到姜何會是什麽反應：姜何會高興得滿臉通紅，激動得恨不得尖叫起來，連走路都是雀躍的小步子。
“這個簽老板送我啦！等我回去，我就把他送給你好不好？可吉利了！”姜何興奮地說著，語速都比平時快了一個拍。
“好好好——你那邊今天不是下暴雨嗎？你還在外面沒回去嗎？”黎譜這麽問是因為聽見了姜何身邊很吵。
“對，不過現在已經小點了，我現在在馬路邊等紅綠燈。”姜何說。
“人很多嗎？聽著很吵。”黎譜又問。
“就幾個人而已，”姜何笑了一聲，“不過是去另一個方向的，我這邊都只有我一個人。”
片刻後，姜何身邊就安靜了下來，只傳來了隱隱約約雨打在雨傘上的“嘀嗒”聲。
“現在就不吵了吧？剛剛那幾個人已經過馬路了。”姜何問。
黎譜應了一聲，跟姜何聊起了別的事情。
姜何好像一直都很亢奮，嘰嘰喳喳跟黎譜說個不停，邊說還邊笑。
黎譜還是頭一次見姜何在首府那邊這麽高興的。
“好啦——過馬路就別把心思都放在跟我說話上了，要註意安全。”黎譜無奈地哄著姜何。
剛好綠燈亮起，姜何就邊看著馬路，邊笑著和黎譜說話。
“打個電話還能擋了我的眼睛不成？我好歹也是成年人了好吧？”
“是是是，譜哥不在，姜何小朋友也能照顧好自己的是不是——”
“嘟！——”
“……快、快讓開！！！——……”
突如其來的動靜讓黎譜的聲音戛然而止，心跳仿佛驟停於此時。
黎譜只聽見一聲悶響——
“嘟嘟嘟——”
電話掛了。
黎譜盯著手機，手開始抖個不停。
他把電話再打過去。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您稍後再撥——”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您稍後再撥——”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您稍後再撥——”
黎譜劇烈顫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從沙發上彈起來直接沖出了家門。
……
“木哥！——”
“木哥！！！——”
黎譜還沒進診所就開始在門外喊林森。
奪門而入，沖到林森面前，黎譜就讓林森趕緊聯系姜何，急得都哭了。
林森感覺很奇怪，但還是立馬打電話給了姜何，剛打出去，就是對方手機已關機的提示音。
“怎麽辦木哥——怎麽辦……”黎譜哭個不停，邊抹眼淚還邊緊緊抓著林森的手臂。
“你別急，總要跟我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對吧？”林森安慰黎譜說。
黎譜緩了口氣，抽泣道：“我跟姜何打電話，他說他在過馬路，然後我話還沒說完——就、就聽到他那邊有車鳴笛，還有人在喊什麽話，然後我就聽到他好像被撞了，手機就關機了……”說完話，黎譜已經泣不成聲了。
林森被嚇得渾身冷汗直流，立馬打電話給了姜平升。
“怎麽辦……怎麽辦……”
（黎）又是這種天——
（黎）又是這種天！！！
（黎）不是說今天抽到的簽是大吉嗎？！
（黎）不是前一秒還在找我開玩笑的嗎？！
黎譜好想好想立馬閃到首府去看他現在擔心得要命的那個人。
可沒人能一秒從北方的琮城趕到南方的首府——
太遠了。
遠到黎譜感覺他這輩子都趕不過去了。
……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
姜何還在跟黎譜開玩笑，一輛轎車就在姜何的註視下鳴著笛從拐角處拐了出來。
那司機在裏面吼叫著：
“啊啊！快讓開！快、快讓開！！！——剎車失靈了啊啊！！！”
那司機眼見著車撞向走在綠燈亮起的斑馬線上的姜何，瘋了一樣的拼命踩剎車。
踩得車裏“咚咚”作響。
剎車是在驚險之中起作用了，可下了暴雨的路面全是積水，司機慌亂中打著方向盤——轎車的胎底打滑，轎車轉著，還是撞上了姜何。
撞了姜何後，車還沒停住，等停穩的時候司機暈得差點直接吐了出來。
司機慌得全身直冒汗，也不下車去看姜何是個什麽情況，直接拿出了手機打120急救電話。
司機見周圍來了人，便連忙下車去查看姜何的情況。
還好雨天馬路上車不多，過路人也不多，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騷亂。
救護車很快趕到，姜何被醫護人員擡上車，立馬開始進行急救……
一根無人註意的木簽靜靜躺在馬路的邊沿，雨水拍打在上面，聲響隱入這環境之中。
－大吉
……
姜何只記得自己綠燈過馬路的時候正在和黎譜打電話，突然拐出來一輛轎車，把自己狠狠地撞飛了。
這樣想來，姜何感覺自己這樣奄奄一息地躺在這個病房裏完全合理。
（姜）命真大……
（姜）好不容易出了次事故能撞死我……
（姜）居然還被搶回來了一條命……
姜何很想嘲笑一下自己，奈何他連發點聲音的力氣都沒有，連擡眼皮都成了門體力活兒。
姜何思考了一會兒，想著自己剛撿回一條命肯定也是躺在重癥監護室裏，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反正姜何不僅渾身還沒有知覺，而且是連醫護人員都沒看到一個。
姜何又閉上眼睛，腦子裏開始了胡思亂想。
醒了的這些天，他就只見過負責照顧自己的醫生護士。每天難受得要死，連最基本的呼吸，每一次對姜何來說都是劇痛無比。
他也不知道自己醒那麽早幹什麽。
除了嚴重的胸部創傷，姜何全身也是多處骨折，現在還能自由活動的，也就剩一條左手臂。除此之外，腦震蕩的後遺癥也讓姜何每天難受得度日如年……姜何的舊病也沒有放過姜何，抓著姜何現在這點可憐的精神狀態，瘋狂地給姜何制造各種磨人的幻覺和夢境。
看著獨屬於自己的，不停變換、一點不重樣的抽象世界，姜何竟然開始習慣了每時每刻都躺在這種荒誕離奇的世界裏。
每天都有些裹著白色布條的扭扭人來跟他說些他聽不懂的語言，他們毫無手型的爪子偶爾也會碰碰姜何奇形怪狀的身體，還會用和他們身體一樣扭曲的透明杯子餵姜何喝一些顏色艷麗的液體。
姜何在空蕩蕩的病房裏躺著，享受著每天麻痹他神經的靜默。
……
姜何感覺自己眼睛一睜一閉，好像一天就直接過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眨了多少次眼睛，不知道躺在這裏躺了多少時間——幾天、幾周，又或者幾個月？
反正今天，姜何睜眼，看見了他非常熟悉的事物。
是他記憶中非常熟悉的，全身漆黑的“人”。
沒有五官，卻能說出人話，每一寸皮膚都是漆黑的“人”。
雖然無法憑借五官認出來者何人，但是姜何還可以靠聽他們聲音來判斷他們的身份。
比如今天來的這兩個黑人，一個是姜平升，一個是冉煦。
姜平升站在姜何病床的床腳處一動不動的，他的黑臉上突然開了一只大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他。
而冉煦，站在姜何身邊，黑臉上咧出了一張嘴角裂到太陽穴的紅嘴，一開一合都噴湧著星星點點的液滴。看著是四處飛濺，但姜何發現是剛濺出來就憑空消失了。
“什麽時候做的？”冉煦問姜何。
姜何看著她身側長出黑糊糊流體般的觸手，把一份白紙捏在了姜何眼前。
（姜）這什麽東西……
白紙上只有密密麻麻的橫線，還穿插了些大大小小的方框，除了這些之外，姜何是什麽都看不見。
“我問你是什麽時候和楊家做的親子鑒定！！！”冉煦的怪嘴猛地張開，朝姜何咆哮著。
姜何被嚇得心悸，可他現在又不知道冉煦說的什麽親子鑒定。
（姜）什麽親子鑒定……
（姜）我、我……
（姜）我記不清了……
腦內傳來的抽痛讓姜何苦不堪言，痛覺刺激他的神經，讓他的眼前忽然又變回了正常的場景。
突然，以前的記憶在這一刻清晰了起來。
“你不說是吧？！——”冉煦怒不可遏，轉身走到一邊開始在自己的包裏翻找什麽東西。
冉煦再走到姜何病床邊的時候，姜何看見了一沓自己以前私藏在房間書櫃縫隙裏的畫。
那些都是姜何偷偷藏起來的最珍貴的回憶——他用畫筆和顏料記下每個難得的開心時光和獨特風景，就像魯深用相機和照片記住這些東西一樣。
（姜）怎麽會……？
（姜）她……她怎麽會找到這些畫的……？
深深的恐懼感在姜何心底瘋狂滋長，像藤蔓一樣攀爬而上。
他知道的，冉煦從小就不讓姜何畫畫，是因為姜河小時候非常不喜歡畫畫，加上冉煦也覺得畫畫純粹是浪費時間，所以冉煦就不準姜何畫畫，一看見發現姜何畫畫就會發狂打罵姜何。
現在冉煦居然找到了他藏了那麽久的畫，還把它們拿到了姜何面前。
姜何惶恐地盯著冉煦，害怕得連瞳孔都在顫抖，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反正親子鑒定都已經做了，你也不該留在姜家了。”冉煦冷冰冰地說。
要不是要把姜何有關的一切東西全清掉，冉煦還不知道姜何藏了這麽多畫。這些畫被清出來的一瞬間，冉煦簡直火冒三丈。
“你悄悄和楊家做親子鑒定就是想報覆我們吧？”冉煦笑得很瘋，把畫直接湊到了姜何眼前。
凝固的顏料還保留著筆刷劃過的細微痕跡，姜何的視線就被這些微乎其微的細痕緊緊纏繞著。
“你恨我們恨得要命，所以就借這次機會讓楊家好好報覆我們——演得太好了楊子程……回首府這麽久還替姜家去比賽，你可真能忍辱負重啊。”
不知道為什麽，姜何的心臟在胸膛內狂跳不止。
冉煦是怎麽知道他和楊家做了親子鑒定的？姜何自己的那份親子鑒定報告書明明被他留在了魯深家裏。
（姜）不是一共就只有兩份嗎？
（姜）這一份是哪裏來的……
（姜）爺爺不可能會見她的——那這一份難道是楊家的……
（姜）楊家……楊家把親子鑒定報告書給了冉煦……？
姜何聽著冉煦那喪失理智的瘋笑，渾身發毛。
“好，反正都這樣了，那我就把事情全部都告訴你，讓你廢也廢得明白點……”冉煦把畫放下，手撐在病床邊俯身低聲和姜何說話。
“楊子程因為意外的車禍，受到嚴重的創傷刺激，成了一個精神徹底崩潰混亂的病患——造化弄人，多可惜啊……”
“現在車禍已經有了，但可惜還差點料。”冉煦一聲輕笑。
姜何的瞳孔劇烈震動著，望著冉煦——
在他眼前把他的畫一張又一張地撕得稀巴爛。
（姜）啊……
姜何無意識地流出了眼淚，那畫承載著的珍貴記憶亦如這紙張，在姜何腦海裏被暴力撕爛。
“不要……”
紙屑亂飛，從半空中落下，如隕石般墜落，直直砸向姜何。
“啊啊啊啊啊！！！——”
冉煦似乎在享受姜何這樣下意識的痛苦呻吟和掙紮，她要的就是姜何這副模樣。
姜平升一直在床尾處旁觀這一切，姜何痛苦的嘶吼聲在病房裏回蕩，姜平升卻只是咬牙把頭偏到了一側。
“不要！！！——求你——求求你不要這樣……！！！求你了啊！！！”
姜何竭力哭吼著，卻無濟於事。
病房的巨大動靜引來了護士查看，發現冉煦把姜何刺激成了這樣，連忙跑來把冉煦和姜平升趕出了房間。
過度的應激反應讓姜何剛開始恢覆的身體狀況急轉而下，剛出重癥監護室沒多久，姜何就又被送了回去。
黎譜。
姜何看的最清楚地那一張畫是他在琮城悄悄畫的他和黎譜。
姜何看著畫裏的他和黎譜被撕得稀巴爛，徹底崩潰了。
……
姜平升說姜何沒事。
黎譜簡直要瘋了——他親耳聽到的聲音，能是姜何的惡作劇不成？
手機打不通，視頻也不接，消息也未讀——姜何都已經生死未蔔了，姜平升還在跟林森說姜何什麽事都沒有！！！
黎譜晚上連做夢都夢到暴雨天裏姜何在他眼前像自己的父親一樣被汽車撞飛，在他眼前死去的場景。
噩夢纏上他，和疲憊串通一氣，把黎譜在現實和夢境之間反覆拉扯。
黎譜終於也體會到了姜何發病時那種讓人無力的恐懼感和窒息感，他現在每天晚上都在親自體會。
從姜何出事時開始，黎譜去找了林森之後，這些天他只要是一個人呆著就一直哭。
姜平升說姜何什麽事都沒有，讓黎譜更崩潰。
（黎）為什麽……為什麽？
（黎）為什麽沒人管管他的死活啊？！
（黎）他沒做錯任何事——
（黎）他從來沒有惹過任何人——
（黎）憑什麽沒有人救救他啊！！！
（黎）姜何——
（黎）姜何……
（黎）我的男孩他要死了啊……
（黎）為什麽沒有人願意看他一眼啊……
（黎）求求你們救救他啊！！！
黎譜要瘋了，無助感、絕望感就這樣抓著他的後腦勺，“咚！咚！咚！”瘋狂撞在無形的地上，墻上。
他是在做夢吧？夢和現實不都是相反的嗎？一定是因為他的男孩現實裏抽到了大吉簽，所以現在他的男孩才做了這麽一個大兇的夢。
（黎）一定是的吧？
（黎）一定的是的吧？！
（黎）一定是的……
（黎）……
（黎）為什麽我去不了他身邊……
（黎）我趕不過去……
（黎）為什麽……
（黎）好遠……
（黎）我趕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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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何這些天都很恍惚，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他被魯深帶著和齊明一起在外面玩，一起拍照片；被魯翰林帶著去醫院重新拿藥；被魯深陪著一起睡覺……卻唯獨沒有練鋼琴。雖然魯深家有鋼琴，但他就是不想練琴。
姜何也不知道為什麽回姜家後冉煦沒有怪他這麽幾天沒有回姜家也沒有練琴。反正，姜何恍惚的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就像被抹幹凈了一樣，沒人提起，也沒人在意。
魯深齊明因為開學回琮城去了，首府這邊，姜何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二中開學後沒幾天，姜何就和宋雅一起遠赴國外，準備參加準備已久的合奏比賽。
還算順利吧，中途都沒有發生什麽意外，只是一路上都少不了冉煦些尖酸刻薄的挖苦話罷了。
琮城二中這邊，黎譜因為姜何不在變得十分沈默寡言，回到了以前一個人生活的狀態：對什麽都沒有興趣，只覺得枯燥乏味，整個人安靜得沒有存在感。
今天齊明一屁股坐到了姜何的座位上，拿著手機給黎譜看了張照片。
照片裏，中間身著一身筆挺黑色西裝的男生站在臺上，柔和的光束從他上方落下，給他輕柔的微笑染上了幾分明朗。他胸口的白玫瑰格外吸引黎譜的眼球，讓黎譜想起自己第一次對這男生心動的那個朗朗晴日。
黎譜隨意放在課桌上的手無意識地收緊了幾分，喉嚨裏也生出幾分幹澀。他問齊明：“你哪兒來的姜何的照片？”
“今天出結果，我搜了一下網上的報道，這是人家記者拍的冠軍啦——老姜果然還是守著這一屆冠軍的位置呢。”齊明跟黎譜笑著說。
黎譜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姜何，遲遲沒有開口說話。
（黎）原來公眾媒體中的你是這個樣子的嗎……
（黎）如果是真在高興就好了。
“老姜身邊這個女生，是他的搭檔。”齊明把圖片挪了一下。
黎譜微微蹙眉，本來就不太高興齊明把姜何挪開了屏幕中心的位置，現在還註意到姜何身邊的女生挽著姜何，心裏醋壇子簡直直接翻了一百八十個度。
“你給我看她幹什麽？”黎譜冷冷地問齊明。
齊明沒被嚇到，反倒忍俊不禁：“別想太多，這個女生跟姜何也就只有合奏比賽期間才會見見面，放心吧。”
黎譜白了齊明一眼。除了他自己，黎譜現在忍不了任何人碰他的姜何——一秒都不行。
黎譜聽了林森的話沒有聯系姜何，讓姜何安安心心地忙自己的事。可黎譜憋了這麽久，表面上沒把姜何掛在嘴邊，實際上黎譜聽到任何有關姜何的風吹草動心裏就是狂風巨浪，全身每一個細胞的註意力全部都匯聚在了姜何身上……以至於最開始黎譜看照片都沒有註意到姜何身邊還有個女生。
“哎，”齊明突然壞笑著湊到了黎譜耳邊，“你喜歡姜何，姜何過年的時候回琮城就跟你呆在一起的吧？你們倆到底怎麽樣了啊？”
齊明這麽一問，黎譜突然好像意識到自己和姜何在一起的事情，自己還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除了林森崔镠。
“幫魯深套話？”黎譜朝齊明笑著挑起了眉。
“關智深什麽事……”齊明有些無語，“我只是個人單純好奇而已——智深他又不知道你喜歡姜何。”
黎譜淡笑一聲：“不告訴你。”然後就直接往墻上一靠，直接兩耳不聞其他事了。
齊明不滿地“切”上一聲，便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黎譜因為姜何不在已經無聊到什麽程度了呢？黎譜甚至無聊到開始每天認真聽課了。
游戲，姜何陪自己一起玩習慣了，黎譜嫌一個人玩沒意思；手機，鎖屏是姜何，壁紙是姜何，連開鎖密碼也改成了姜何生日，黎譜現在連手機都不想碰，碰了就嫌煩得抓狂；吉他，放假黎譜也是彈給姜何聽的，姜何不在，黎譜也不想摸了。
黎譜還是很想姜何，每一個今天都比昨天更加想念一點。
不過快了：齊明說了，比賽結果出來了，姜何應該也快回來了。
一想到這，黎譜的心就抑制不住地狂跳。
……
首府。
其實齊明給黎譜看報道上姜何的照片的時候，姜何已經坐在回首府的飛機上了。
他自己也在念叨：是不是馬上就要回琮城了？
姜何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或許是因為這個合奏比賽準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讓姜何感覺已經過了很久了吧。
終於閑下來有了自己的空閑時間，姜何想起很久沒有聯系自己的黎譜。
姜何以為黎譜是對自己失望了所以才不再聯系自己的，所以一開始姜何還一個人抑郁了好久。可比賽的事總能忙得讓他忘記自己的這些情緒，慢慢的，姜何也就回到了以前一個人忙碌的狀態。
現在看著兩人的聊天界面，聊天記錄還停留在黎譜的兩條語音上面。
就算是現在，姜何以現在這麽冷靜的狀態再看一遍那天的聊天記錄，姜何的心裏依然很是難受，他也仍舊不知道怎麽給黎譜一個合適的答覆。
良久，姜何給黎譜發了消息，主動挑起了其他的話題。
（姜）會不會不回我啊？……
（姜）他一直不聯系我肯定是——
姜何還沒有多想幾句，黎譜就回了姜何消息。
－忙完了？
姜何很緊張，不知道黎譜這是個什麽語氣。
－嗯
參加完比賽，今天剛回國下飛機
後面好像沒什麽行程安排了
姜何等著，等著黎譜回覆他的消息，他想進一步看看黎譜有沒有在生他的氣。
－那你是不是要回來了？
過了這麽久，黎譜還是在念這件事。
－我覺得應該快了。
－那你有什麽話想跟我說的嗎？
姜何看著這個問題，一時陷入了沈思：有嗎？肯定有的。想說的好像有很多，多到姜何不知道從哪裏開頭；但似乎又沒多少，因為姜何不知道開口可以說什麽。
－我先說吧
黎譜的消息再次拉回了姜何的思緒。
他會說什麽？姜何很好奇。
－我還在想你
消息彈出的那一剎那，讓姜何沈寂許久的心再次快速跳動了起來。
他怪過黎譜一直不找他，可現在他知道了：黎譜只是一直安安靜靜地等著他，以沈默的方式繼續思念著他。
姜何的心越跳越快，忽然覺得自己實在太低估黎譜對自己的感情了。
他還以為過了這麽久黎譜都不會太在意自己了，可忽然想起他離開琮城那天黎譜送他去車站的路上說的那番話：
“我覺得我對你就是真心的——你跟我分開多久我都會和最開始一樣喜歡你。”
姜何後知後覺：黎譜在感情這件事上一直很認真。而對比一下自己，姜何覺得很是慚愧，因為他總是一忙起來就完全忽略了黎譜的感受。
－你沒有生氣我一直不找你嗎？
我還以為你沒給我發消息是生氣了
－已經氣過了
這一句話，把姜何成功逗笑了。
－等見上面，我非得好好跟你聊聊。
黎譜又緊跟了一條消息過來。
姜何頓時放松了許多，很多事，確實還是當面說更清楚更有效。
－你會不會咬我啊？
姜何跟黎譜開了個玩笑。
－媽的咬哭你: )
好吧，這下姜何知道黎譜確實多少還是有點生氣了。
姜何也不知道他跟黎譜這樣算不算“和好”，他們倆也沒有吵架，但確實私下又都鬧了點誤會，雖然沒有讓對方知道。
就和以前一樣，姜何和黎譜聊了很久兩個人才互道晚安結束聊天。
姜何躺在床上，感覺今晚格外的放松。
……
黎譜每天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雖然還是很安靜沒什麽話說，但是光看氣色都知道黎譜高興了很多。
想都不用想，齊明拿腳指頭想想都知道肯定是因為姜何現在沒那麽忙了黎譜又能聯系上姜何了。
自習時間，齊明正在寫作業，餘光突然註意到魯深把他的草稿本推了過來。齊明偏頭看過去，看見魯深潦草地寫了句話，看字跡，魯深似乎不是很高興。
－齊二明，黎譜他是不是喜歡老姜啊？
齊明看著覺得好笑，伸手去寫了自己要回覆的話。
－黎譜不是一直很喜歡姜何嗎？
齊明擡起頭去看魯深，看見魯深的眼睛在看見他那句話的一瞬間就亮了起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齊）現在才知道？
（齊）這表情怎麽這麽可愛。
說是可愛，齊明還是覺得更多的是很好笑。
－我知道他喜歡老姜呀，他要是不喜歡老姜，才不會對老姜那麽好呢
我說的不是那個“喜歡”
魯深飛快地寫完了這些話。
－不是哪個“喜歡”？
跟我喜歡你的“喜歡”不一樣嗎？
齊明寫下這句話，心怦怦跳著，餘光註意著魯深的反應。
－當然不一樣了！我是說黎譜是不是看上老姜了想追老姜當他對象！
魯深……那表情，寫得可認真了。
（齊）……
（齊）我……
（齊）唉……算了。
－我是說的這個
齊明寫完這句話，感覺自己心都涼了大半截。
魯深是立馬抽回了草稿本，滿臉的難以置信。
（魯）什麽——？！
（魯）我為什麽沒有看出來啊？！
（魯）齊二明早就看出來了？！
魯深還是不願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把對話從頭看了一遍。
－黎譜不是一直很喜歡姜何嗎？
－跟我喜歡你的“喜歡”不一樣嗎？
－我是說的這個
齊明這幾句話，讓魯深越想越……不對勁。
確實不對勁，魯深很在意這幾句話，有那麽一瞬間，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心頓時怦怦亂跳了起來。
魯深咬住了自己下唇，微微側過頭去看齊明。
齊明一直很好看吧？但是魯深現在看著齊明莫名覺得他格外……
“幹嘛？認不到我漂亮的字是嗎？”
（魯）格外欠抽。
魯深翻了個白眼，感覺自己像個傻逼，心裏那個表情，跟舔了口檸檬五官全收緊縮在了一起一樣。
（魯）真是受不了一點。
……
這幾天首府都在下大雨，黎譜看了眼首府天氣預報，今天是暴雨。
黎譜說過，他特別害怕打雷，光是看見這種暴雨的天氣預報，黎譜就已經開始怕得心裏發毛了。
哪怕下暴雨的地方不是琮城，黎譜還是很討厭這個天氣——因為是他喜歡的人在的地方下暴雨。
今天是周六，姜何跟黎譜說他今天不用去公司，但要去上課。所以下午這會兒，黎譜看了眼時間剛好是姜何下課了，就給姜何打了電話過去。
“譜哥！”
電話剛接通，姜何高興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黎譜就是特別喜歡姜何這樣笑著高興地喊他，所以剛這個電話剛被接通，黎譜的心就怦怦跳個不停，而且越跳越快。
“今天遇上了什麽好事這麽高興？”黎譜抱著一個抱枕靠在沙發上，因為被姜何的情緒感染，他也高興得臉上泛起一陣紅暈。
“剛剛買了糖葫蘆，老板說有活動可以抽簽看看自己運勢怎麽樣，我就抽了一簽，你猜猜我抽到了什麽？”姜何開心地問黎譜。
黎譜被逗笑了，姜何這麽高興，答案不是很明顯嗎？
“我猜猜——抽到吉簽了？”黎譜笑著問姜何。
“嘿嘿，不對！我抽到了大吉簽哦～上面說我以後愛情事業會雙豐收呢！——怎麽樣怎麽樣，我是不是運氣超好的！”姜何著急地問黎譜，像極了一個求誇誇的小朋友。
“對，我們姜何小朋友運氣一直都是最好的，簡直是錦鯉本鯉——”黎譜順著姜何的意思一個勁兒地誇姜何。
黎譜不動腦子都能想到姜何會是什麽反應：姜何會高興得滿臉通紅，激動得恨不得尖叫起來，連走路都是雀躍的小步子。
“這個簽老板送我啦！等我回去，我就把他送給你好不好？可吉利了！”姜何興奮地說著，語速都比平時快了一個拍。
“好好好——你那邊今天不是下暴雨嗎？你還在外面沒回去嗎？”黎譜這麽問是因為聽見了姜何身邊很吵。
“對，不過現在已經小點了，我現在在馬路邊等紅綠燈。”姜何說。
“人很多嗎？聽著很吵。”黎譜又問。
“就幾個人而已，”姜何笑了一聲，“不過是去另一個方向的，我這邊都只有我一個人。”
片刻後，姜何身邊就安靜了下來，只傳來了隱隱約約雨打在雨傘上的“嘀嗒”聲。
“現在就不吵了吧？剛剛那幾個人已經過馬路了。”姜何問。
黎譜應了一聲，跟姜何聊起了別的事情。
姜何好像一直都很亢奮，嘰嘰喳喳跟黎譜說個不停，邊說還邊笑。
黎譜還是頭一次見姜何在首府那邊這麽高興的。
“好啦——過馬路就別把心思都放在跟我說話上了，要註意安全。”黎譜無奈地哄著姜何。
剛好綠燈亮起，姜何就邊看著馬路，邊笑著和黎譜說話。
“打個電話還能擋了我的眼睛不成？我好歹也是成年人了好吧？”
“是是是，譜哥不在，姜何小朋友也能照顧好自己的是不是——”
“嘟！——”
“……快、快讓開！！！——……”
突如其來的動靜讓黎譜的聲音戛然而止，心跳仿佛驟停於此時。
黎譜只聽見一聲悶響——
“嘟嘟嘟——”
電話掛了。
黎譜盯著手機，手開始抖個不停。
他把電話再打過去。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您稍後再撥——”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您稍後再撥——”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您稍後再撥——”
黎譜劇烈顫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從沙發上彈起來直接沖出了家門。
……
“木哥！——”
“木哥！！！——”
黎譜還沒進診所就開始在門外喊林森。
奪門而入，沖到林森面前，黎譜就讓林森趕緊聯系姜何，急得都哭了。
林森感覺很奇怪，但還是立馬打電話給了姜何，剛打出去，就是對方手機已關機的提示音。
“怎麽辦木哥——怎麽辦……”黎譜哭個不停，邊抹眼淚還邊緊緊抓著林森的手臂。
“你別急，總要跟我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對吧？”林森安慰黎譜說。
黎譜緩了口氣，抽泣道：“我跟姜何打電話，他說他在過馬路，然後我話還沒說完——就、就聽到他那邊有車鳴笛，還有人在喊什麽話，然後我就聽到他好像被撞了，手機就關機了……”說完話，黎譜已經泣不成聲了。
林森被嚇得渾身冷汗直流，立馬打電話給了姜平升。
“怎麽辦……怎麽辦……”
（黎）又是這種天——
（黎）又是這種天！！！
（黎）不是說今天抽到的簽是大吉嗎？！
（黎）不是前一秒還在找我開玩笑的嗎？！
黎譜好想好想立馬閃到首府去看他現在擔心得要命的那個人。
可沒人能一秒從北方的琮城趕到南方的首府——
太遠了。
遠到黎譜感覺他這輩子都趕不過去了。
……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
姜何還在跟黎譜開玩笑，一輛轎車就在姜何的註視下鳴著笛從拐角處拐了出來。
那司機在裏面吼叫著：
“啊啊！快讓開！快、快讓開！！！——剎車失靈了啊啊！！！”
那司機眼見著車撞向走在綠燈亮起的斑馬線上的姜何，瘋了一樣的拼命踩剎車。
踩得車裏“咚咚”作響。
剎車是在驚險之中起作用了，可下了暴雨的路面全是積水，司機慌亂中打著方向盤——轎車的胎底打滑，轎車轉著，還是撞上了姜何。
撞了姜何後，車還沒停住，等停穩的時候司機暈得差點直接吐了出來。
司機慌得全身直冒汗，也不下車去看姜何是個什麽情況，直接拿出了手機打120急救電話。
司機見周圍來了人，便連忙下車去查看姜何的情況。
還好雨天馬路上車不多，過路人也不多，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騷亂。
救護車很快趕到，姜何被醫護人員擡上車，立馬開始進行急救……
一根無人註意的木簽靜靜躺在馬路的邊沿，雨水拍打在上面，聲響隱入這環境之中。
－大吉
……
姜何只記得自己綠燈過馬路的時候正在和黎譜打電話，突然拐出來一輛轎車，把自己狠狠地撞飛了。
這樣想來，姜何感覺自己這樣奄奄一息地躺在這個病房裏完全合理。
（姜）命真大……
（姜）好不容易出了次事故能撞死我……
（姜）居然還被搶回來了一條命……
姜何很想嘲笑一下自己，奈何他連發點聲音的力氣都沒有，連擡眼皮都成了門體力活兒。
姜何思考了一會兒，想著自己剛撿回一條命肯定也是躺在重癥監護室裏，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反正姜何不僅渾身還沒有知覺，而且是連醫護人員都沒看到一個。
姜何又閉上眼睛，腦子裏開始了胡思亂想。
醒了的這些天，他就只見過負責照顧自己的醫生護士。每天難受得要死，連最基本的呼吸，每一次對姜何來說都是劇痛無比。
他也不知道自己醒那麽早幹什麽。
除了嚴重的胸部創傷，姜何全身也是多處骨折，現在還能自由活動的，也就剩一條左手臂。除此之外，腦震蕩的後遺癥也讓姜何每天難受得度日如年……姜何的舊病也沒有放過姜何，抓著姜何現在這點可憐的精神狀態，瘋狂地給姜何制造各種磨人的幻覺和夢境。
看著獨屬於自己的，不停變換、一點不重樣的抽象世界，姜何竟然開始習慣了每時每刻都躺在這種荒誕離奇的世界裏。
每天都有些裹著白色布條的扭扭人來跟他說些他聽不懂的語言，他們毫無手型的爪子偶爾也會碰碰姜何奇形怪狀的身體，還會用和他們身體一樣扭曲的透明杯子餵姜何喝一些顏色艷麗的液體。
姜何在空蕩蕩的病房裏躺著，享受著每天麻痹他神經的靜默。
……
姜何感覺自己眼睛一睜一閉，好像一天就直接過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眨了多少次眼睛，不知道躺在這裏躺了多少時間——幾天、幾周，又或者幾個月？
反正今天，姜何睜眼，看見了他非常熟悉的事物。
是他記憶中非常熟悉的，全身漆黑的“人”。
沒有五官，卻能說出人話，每一寸皮膚都是漆黑的“人”。
雖然無法憑借五官認出來者何人，但是姜何還可以靠聽他們聲音來判斷他們的身份。
比如今天來的這兩個黑人，一個是姜平升，一個是冉煦。
姜平升站在姜何病床的床腳處一動不動的，他的黑臉上突然開了一只大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他。
而冉煦，站在姜何身邊，黑臉上咧出了一張嘴角裂到太陽穴的紅嘴，一開一合都噴湧著星星點點的液滴。看著是四處飛濺，但姜何發現是剛濺出來就憑空消失了。
“什麽時候做的？”冉煦問姜何。
姜何看著她身側長出黑糊糊流體般的觸手，把一份白紙捏在了姜何眼前。
（姜）這什麽東西……
白紙上只有密密麻麻的橫線，還穿插了些大大小小的方框，除了這些之外，姜何是什麽都看不見。
“我問你是什麽時候和楊家做的親子鑒定！！！”冉煦的怪嘴猛地張開，朝姜何咆哮著。
姜何被嚇得心悸，可他現在又不知道冉煦說的什麽親子鑒定。
（姜）什麽親子鑒定……
（姜）我、我……
（姜）我記不清了……
腦內傳來的抽痛讓姜何苦不堪言，痛覺刺激他的神經，讓他的眼前忽然又變回了正常的場景。
突然，以前的記憶在這一刻清晰了起來。
“你不說是吧？！——”冉煦怒不可遏，轉身走到一邊開始在自己的包裏翻找什麽東西。
冉煦再走到姜何病床邊的時候，姜何看見了一沓自己以前私藏在房間書櫃縫隙裏的畫。
那些都是姜何偷偷藏起來的最珍貴的回憶——他用畫筆和顏料記下每個難得的開心時光和獨特風景，就像魯深用相機和照片記住這些東西一樣。
（姜）怎麽會……？
（姜）她……她怎麽會找到這些畫的……？
深深的恐懼感在姜何心底瘋狂滋長，像藤蔓一樣攀爬而上。
他知道的，冉煦從小就不讓姜何畫畫，是因為姜河小時候非常不喜歡畫畫，加上冉煦也覺得畫畫純粹是浪費時間，所以冉煦就不準姜何畫畫，一看見發現姜何畫畫就會發狂打罵姜何。
現在冉煦居然找到了他藏了那麽久的畫，還把它們拿到了姜何面前。
姜何惶恐地盯著冉煦，害怕得連瞳孔都在顫抖，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反正親子鑒定都已經做了，你也不該留在姜家了。”冉煦冷冰冰地說。
要不是要把姜何有關的一切東西全清掉，冉煦還不知道姜何藏了這麽多畫。這些畫被清出來的一瞬間，冉煦簡直火冒三丈。
“你悄悄和楊家做親子鑒定就是想報覆我們吧？”冉煦笑得很瘋，把畫直接湊到了姜何眼前。
凝固的顏料還保留著筆刷劃過的細微痕跡，姜何的視線就被這些微乎其微的細痕緊緊纏繞著。
“你恨我們恨得要命，所以就借這次機會讓楊家好好報覆我們——演得太好了楊子程……回首府這麽久還替姜家去比賽，你可真能忍辱負重啊。”
不知道為什麽，姜何的心臟在胸膛內狂跳不止。
冉煦是怎麽知道他和楊家做了親子鑒定的？姜何自己的那份親子鑒定報告書明明被他留在了魯深家裏。
（姜）不是一共就只有兩份嗎？
（姜）這一份是哪裏來的……
（姜）爺爺不可能會見她的——那這一份難道是楊家的……
（姜）楊家……楊家把親子鑒定報告書給了冉煦……？
姜何聽著冉煦那喪失理智的瘋笑，渾身發毛。
“好，反正都這樣了，那我就把事情全部都告訴你，讓你廢也廢得明白點……”冉煦把畫放下，手撐在病床邊俯身低聲和姜何說話。
“楊子程因為意外的車禍，受到嚴重的創傷刺激，成了一個精神徹底崩潰混亂的病患——造化弄人，多可惜啊……”
“現在車禍已經有了，但可惜還差點料。”冉煦一聲輕笑。
姜何的瞳孔劇烈震動著，望著冉煦——
在他眼前把他的畫一張又一張地撕得稀巴爛。
（姜）啊……
姜何無意識地流出了眼淚，那畫承載著的珍貴記憶亦如這紙張，在姜何腦海裏被暴力撕爛。
“不要……”
紙屑亂飛，從半空中落下，如隕石般墜落，直直砸向姜何。
“啊啊啊啊啊！！！——”
冉煦似乎在享受姜何這樣下意識的痛苦呻吟和掙紮，她要的就是姜何這副模樣。
姜平升一直在床尾處旁觀這一切，姜何痛苦的嘶吼聲在病房裏回蕩，姜平升卻只是咬牙把頭偏到了一側。
“不要！！！——求你——求求你不要這樣……！！！求你了啊！！！”
姜何竭力哭吼著，卻無濟於事。
病房的巨大動靜引來了護士查看，發現冉煦把姜何刺激成了這樣，連忙跑來把冉煦和姜平升趕出了房間。
過度的應激反應讓姜何剛開始恢覆的身體狀況急轉而下，剛出重癥監護室沒多久，姜何就又被送了回去。
黎譜。
姜何看的最清楚地那一張畫是他在琮城悄悄畫的他和黎譜。
姜何看著畫裏的他和黎譜被撕得稀巴爛，徹底崩潰了。
……
姜平升說姜何沒事。
黎譜簡直要瘋了——他親耳聽到的聲音，能是姜何的惡作劇不成？
手機打不通，視頻也不接，消息也未讀——姜何都已經生死未蔔了，姜平升還在跟林森說姜何什麽事都沒有！！！
黎譜晚上連做夢都夢到暴雨天裏姜何在他眼前像自己的父親一樣被汽車撞飛，在他眼前死去的場景。
噩夢纏上他，和疲憊串通一氣，把黎譜在現實和夢境之間反覆拉扯。
黎譜終於也體會到了姜何發病時那種讓人無力的恐懼感和窒息感，他現在每天晚上都在親自體會。
從姜何出事時開始，黎譜去找了林森之後，這些天他只要是一個人呆著就一直哭。
姜平升說姜何什麽事都沒有，讓黎譜更崩潰。
（黎）為什麽……為什麽？
（黎）為什麽沒人管管他的死活啊？！
（黎）他沒做錯任何事——
（黎）他從來沒有惹過任何人——
（黎）憑什麽沒有人救救他啊！！！
（黎）姜何——
（黎）姜何……
（黎）我的男孩他要死了啊……
（黎）為什麽沒有人願意看他一眼啊……
（黎）求求你們救救他啊！！！
黎譜要瘋了，無助感、絕望感就這樣抓著他的後腦勺，“咚！咚！咚！”瘋狂撞在無形的地上，墻上。
他是在做夢吧？夢和現實不都是相反的嗎？一定是因為他的男孩現實裏抽到了大吉簽，所以現在他的男孩才做了這麽一個大兇的夢。
（黎）一定是的吧？
（黎）一定的是的吧？！
（黎）一定是的……
（黎）……
（黎）為什麽我去不了他身邊……
（黎）我趕不過去……
（黎）為什麽……
（黎）好遠……
（黎）我趕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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